厂矿子弟江湖老：五线小城跑出了全球锂业龙头，我的发小从深圳撤回来养老

编者按：与城市的夜告别，赴故乡的云深处。被疫情困住两年了，90后跨越山海，回家团圆。在故乡，他们更像是短暂停留的异乡人。在他们的视角里，看到了人情冷暖，看到了社会变迁，看到了家国情怀。在壬寅虎年春节之际，时代财经推出《我的故乡 我的异乡》系列报道，此为第九篇。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“下班，去步行街吃个炒粉。”晚班结束，李雷习惯和同事约着吃完早饭再回家补觉。这家店，他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吃了20多年，除了价格涨了点，店铺装修干净了些，几乎没有变化。

这是一座地处江西中部的五线城市——新余，既无河运，又无海运，因拥有铁矿资源，发展成为标准的工业城市。作为全省面积最小的地级市，仅有一区一县，常住人口只有120万。

50年代末，来自全国各地的初代工人汇聚在这里，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，他们远离故乡，为祖国的建设奉献青春，最终在这里落地生根。很长时间内，这家成立了60多年的国营企业——新余钢铁集团（下称“新钢”），都是当地最重要的经济支柱。

作为国营钢铁公司员工的小孩，李雷和他的同事有一个共同的身份——厂矿子弟。他们和大部分厂矿子弟一样，是独生子女，从小就认识，幼儿园、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上学，住在同一片家属住宅区，甚至可能在同一家医院出生，从小说着普通话长大，与当地的方言并不相通。

2005年以前，钢铁产业曾占到新余全市GDP的70%，直到近些年，这座小城逐渐发展出其他产业，并出现了另外三家上市公司，其中一家名叫“赣锋锂业”的公司在新能源的风口下，市值早已突破千亿，是所在锂业领域的全球龙头，也因为股民的关注成为“网红”企业。

尽管如此，像李雷这样选择回家工作的人并不多，在外念完大学后，年轻人大多奔向北上广深，或者好一点的二线城市。“回家的话，就意味着只有老师、公务员和国企这几个好的选择。”李雷的同学里，留在老家的，基本就是这几个归宿。

大时代是潮水，而小城里的生活总能乐得自在。尤其在厂矿，他们过着自己自足的生活，老一代的人几乎可以不出厂过完一辈子，但这里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却大不如前。

厂矿兴衰

有人说，大部分厂矿子弟对家乡的感情一般都会经历自我认同、嫌弃到怀念的几个阶段。

李雷记得，小时候市里的其他朋友都对厂矿充满羡慕，厂矿子弟对自己的身份也颇为认同。他们的上一代大多来自五湖四海，和本地人在地理和心里上都存在明显的距离。

李雷的老家就在外省，从爷爷辈起，他们家就来到了厂区，而他的同学也大多来自省内其他城市和外省，甚至有不少老家在上海。小时候，李雷的邻居就是一对上海夫妻，他们操着浓重的江浙口音，日常打扮颇为精致。以至于长大后，他的不少同学都选择了去上海发展。

八九十年代，钢铁行业发展如火如荼，十年内，国内钢铁产量从4000万吨翻番至8000万吨。李雷所在的钢铁公司也日新月异，建起了体育馆、文化宫、舞蹈厅、影剧院等，90年代初，厂里还集资建起了房。

从记事起，李雷和他的同学就从60年代的职工房搬进了新建好的楼房。因为家里离学校不远，从小他都和同伴一起相约走路上下学。

李雷还依稀记得，小时候父母单位的工会常常在舞蹈厅里举办各种联谊活动，逢年过节，单位都会发很多福利，每到夏天还有冷饮票，可以买雪糕汽水。上学时，学校每年末会在影剧院里举办文艺演出，平时也会统一组织观看电影，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又热火朝天。

在80后刘悦的记忆里，学生时代从教室的窗户望出去，就可以看到远处的烟囱冒着浓烟，那是一年365天都在不停运作的厂区。

厂区外部，图片来源：时代财经/摄

只是长大后，愿意留在老家的同伴并不多。“钢铁毕竟是重工业，很辛苦，有一定污染，也有一些技术门槛，年轻人愿意做的不多。”

进入21世纪，钢铁产业出现了一系列新的变化，钢铁产能过剩给这个行业带来不小冲击。大的钢铁企业纷纷向现代化转型，高耗能的传统钢铁企业逐渐落后，李雷父母的单位也几度效益不佳。直到近几年，在政策和自身的努力下，公司才渐渐走出困境。

不过，随着小伙伴长大，往外发展，住宅区逐渐冷清，这里的生活也失去了曾经的热闹。“城南慢慢变旧了，条件好的家庭，一般都会往城市的北边搬，再开车来城南上班。”

90后的王欣直到毕业后好几年，才在堂哥的领路下，第一次真正走进父母曾经工作的厂区。这片总面积约630万平方米的厂区，和她小时候印象中又脏又乱的钢铁厂完全不同。

十几公里长的水泥路全部换成了柏油路，每个功能车间错落有致，庞大的生产机器近在眼前，令她颇为震撼。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，还是有些震撼的。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，原来钢铁是这样炼成的。”

只是对王欣来说，她已渐渐适应外地的生活节奏，回家从来都不会是第一选择。如今，她偶尔会回忆起厂区的生活，有空也会回家看看，和老家的同学一起去熟悉的早餐店，尽管大家选择了不同的生活，但厂矿子弟形成的熟人社会关系几乎没有割裂。

留下的人

在外省上完大学后，李雷也在深圳待过两年，并在家人的支持下买了房，但一线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令他倍感压力。最终，他还是选择回家工作，和曾经的同学结婚，生活过得富足且安逸。

同为90后的星子也是如此。刚毕业那会儿，她去了北京，漂了一年多就回来结婚生子，现在在学校当老师，空闲时，会去电台做兼职主播。虽然偶尔也会怀念车水马龙的国贸、便利店的车仔面，但现在回想起来，回家对她来说，至少是个不会后悔的决定。

因为没有念大学，83年的石军技校毕业后就在新钢工作，至今也接近20年。今年除夕，和家人匆匆吃完年夜饭，石军便赶着去上晚班。

和一般的企业不同，厂矿子弟大多没有节假日假期，尤其是一线职工，在上着三班倒的工作，即便是除夕，排到你的班就要正常上班。但和大城市里习以为常的加班不同，厂区基本都是按时上下班。

从小生活在这里，石军对新钢的发展如数家珍。在他记忆中，97年和07年的那会，公司效益不好，几乎连工资都要发不出。“这几年确实好了很多，厂区也扩建了。有些工人都能拿到一万多的工资。”

也是在2007年，新钢开启了棚户区改造，一批老旧的平房和楼房被拆迁，建起了高层的商品房。同年，新钢通过定增实现了整体上市。随着规模效益扩大，公司加大了应届毕业生的招聘工作，又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来到这座小城，参与钢铁产业的发展。

棚户区改造后的小区，图片来源：时代财经/摄

2021年，新钢营收突破千亿，预计净利润在40-45亿元左右，同比增长48.33%-66.67%。今年春节，单位除了年终奖，还给在职和退养的职工都发了3000元过节费，就连退休的员工也有400元。“去年钢铁价格一路上涨，国家还调整了钢铁出口关税，公司效益好，员工的待遇整体都提高了。”

如今，石军一家和退休的父亲住在一起，工作十年如一日的稳定，生活算是小康水平。每年暑假，石军都会请好年假，带着一家人去各个城市旅游，不过因为疫情，最近两年他们都没有机会再出去。

今年下半年，他的女儿就要上高中，为了给她提高成绩，石军经常会打听哪里的老师补课好，然后带着女儿去上课。好在，女儿的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，当下的目标就是考上市里面的重点高中，最后考个好大学。或许在石军心底，依旧期待女儿能够通过考个好大学走出这里。

“网红”公司

2020年，新余的GDP首次突破千亿，尽管在省内排名不高，但人均GDP确始终名列前茅。同时，为了减少对钢铁产业的依赖，一些新的产业正在这座小城逐渐壮大，其中就包括近几年正处于新能源风口上的锂电产业。

刘华就在当地最大的锂电企业（赣锋锂业）工作了八年。春节前的这一周他都是中班，下午四点开始上班，上到晚上12点。好在自己本来是本地人，中午还能和家里人吃团圆饭，再去单位。

图片来源：时代财经/摄

“我们这里基本也都是本地人，外地人的话都是应届大学生，这几年公司发展起来了，每年都会招不少大学生进来。”

赣锋锂业成立于2000年，当时全市GDP的主要来源还是钢铁厂，但对于新兴的产业，政府也开始给予支持。石军还记得，早些年市里的光伏产业发展很快。当时，全球光伏市场蓬勃而兴，这座小城新就引进了光伏产业，彼时仅当地的龙头光伏企业就独占全球光伏市场份额的20%，不过，后来行业经历寒冬，很多企业没有坚持下来。

而近十年，锂电行业崛起，目前，这座小城已有66家锂电、新能源企业，形成了包括锂盐、锂电池正负极材料、电池应用在内的较为完整的锂电产业链。其中，锂盐年产能达15.95万吨，占全球的25%、全国的39%。

图片来源：时代财经/摄

2021年，刘华所在的赣锋锂业锂盐产能达到12万吨，超过产能8万吨的美国雅保锂业，跃居世界第一，成为全球最大的锂盐和金属锂供应商。过去一年，赣锋锂业预计的净利润达到48亿元-55亿元，比上年同期增长368.45% -436.76%。

“这些年，公司的待遇还可以，基本上每年都会发年终奖，今年的会多一些，一线工人也有差不多5000元。”在他印象中，老板是个很实在的企业家。不过，刘华也坦言，因为公司仍在扩建，员工基数大，所以整体的福利不如旁边那家同样做锂电的公司，“他们规模就在我们后面，但是听说待遇好很多，就连车间班长都有股份分。”

春节期间，刘华和他的同事依旧照常上班，过着三班倒的生活。不过。据他介绍，年后公司又要恢复两班倒了，“到时候工作时间会更长，回家的时间也减少了。”

尽管名声在外，并拥有超14万股民，但如果不是炒股，当地知道赣锋锂业的人也并不多。“2018年的时候买过这只股票，当时成本只要40块，但是小赚一笔后很快就抛了，浮盈也就几百块吧。”一位本地股民介绍，短短两年，这只股票就翻了好几倍，高峰时每股价格一度达到200元以上，市值突破2000亿。

“知道公司的股票这几年涨了很多，但我们一线员工，有家庭的压力都不小，基本不会去炒股。”据刘华所知，像他这样的普通员工，买公司股票的人并不多。而新的一年，他更希望公司能继续发展的同时，提高他们的待遇，自己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。

（文中人名均为化名）

本网站上的内容（包括但不限于文字、图片及音视频），除转载外，均为时代在线版权所有，未经书面协议授权，禁止转载、链接、转贴或以其他 方式使用。违反上述声明者，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。如其他媒体、网站或个人转载使用，请联系本网站丁先生：chiding@time-weekly.com